【浙诗漫谈】 西子湖畔三英灵 ——岳飞、于谦与张煌言
编者按
编者按:嘉兴教育学院的徐志平副教授是专门研究浙江古代诗歌及地方史的专家,出版有《浙江古代诗歌史》、《浙西词派研究》、《诗说嘉兴运河》等著作。在浙江省委、省政府打造浙江四条诗路的大背景下,我们从今天起陆续推出徐志平教授的《浙诗漫谈》栏目,专题刊登徐教授有关浙诗研究的专门文章,助力浙江诗词文化的进一步发展和繁荣。
西子湖畔三英灵
——岳飞、于谦与张煌言
嘉兴教育学院 徐志平
作者简介
徐志平:1949年生,浙江海宁人。嘉兴教育学院中文副教授(已退休)、嘉兴文史馆馆员、嘉兴市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所研究员。多年来主要研究地方历史文化、古诗词,有《浙江古代诗歌史》(杭州出版社)《诗说嘉兴运河》(浙江人民出版社)《浙西词派研究》(上海书店出版社)等多种著作,在各地高校学报等刊物发表过数十篇论文。
清康熙三年甲辰(公元1664)八月,明末抗清英雄张煌言因抗清事业失败而被捕解押到杭州,离开故乡宁波时作了《甲辰八月辞故里》一诗:
“国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
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惭将赤手分三席,敢为丹心借一枝。
他日素车东浙路,怒涛岂必属鸱夷。”
张煌言(1620——1664),字玄著,号苍水,浙江鄞县人。明亡后,曾起义兵抗清,尊奉在绍兴的鲁王监国政权,后与郑成功部队一起斗争,参加了清初顺治十六年(1659)的沿长江进军包围南京的反清斗争。兵败后退居象山、普陀一带海上坚持斗争,后来不幸被俘,押解至杭州,清兵诱降,张煌言坚决不肯降清,遂被杀,死后葬于杭州南屏山荔子峰下。此诗是张煌言被清兵押解离家乡时作。诗的首联开门见山,表明自己在国破家亡之际,面临被捕,已经作好牺牲的准备,向埋葬在西子湖边的两位英雄学习。这两位英雄,一位是明代抵抗瓦剌入侵、后被冤屈而杀的民族英雄于谦,一位是宋代坚持抗金斗争而被投降派杀害的民族英雄岳飞。接着,诗人谦虚地表示,自己虽然“赤手”无功可以与他们相比并立,但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一颗丹心,愿意与这两位英雄一起在西子湖边为伍。末两句用春秋时伍子胥被吴王夫差杀后装入“鸱夷”(皮囊)丢进钱塘江、愤而化为钱江怒潮的神话传说,表示自己虽然被杀,也要像伍子胥那样化为“怒涛”,冲垮清王朝的统治。张煌言以自己的壮举实践了自己的誓言和愿望,无愧于林立民族英雄之列。从此,西子湖畔有了三位惊天地、泣鬼神的民族英雄,青山有幸,绿水添采,英魂与湖山永存。
从时间来讲,西子湖畔的第一位英雄是岳飞,岳飞的事迹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岳飞又是一位诗人。他的《满江红》词,大家很熟悉,而他的诗知道的人不多。岳飞留下不多的诗,但却充分表现出这位戎马将军的诗歌才华。如他在池州写的两首诗:
“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
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
——《池州翠微亭》
“爱此倚栏杆,谁同寓目闲。
轻阴弄晴日,秀色隐空山。
岛树萧骚外,征帆杳霭间。
予虽江上老,人羡白云关。”
——《题池州翠微亭》
池州在今天的安徽省贵池县。前一首表现诗人于戎马倥偬中欣赏翠微亭优美风光的情景,由于战事频繁,军情紧急,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了。后一首也是欣赏翠微亭景色之作。贵池临近长江,背靠黄山,山水风光奇特。“轻阴”两句写出黄山阴晴交错、空蒙葱翠的山色;“岛树”两句写出长江水碧洲绿、征帆远航的水色。末两句表达诗人对和平宁静田园生活的向往。这两首诗反映出这位威震金国、忠勇双全的将帅胸怀的另一面。正因为他对祖国山河如此热爱,才会甘心情愿地为之洒热血、献生命。
岳飞被投降派杀害后,他的忠义气节及不幸遭遇一直为后人在诗歌中所吟颂。有的歌颂岳家军军纪严明的:
“当年唯说岳家军,纪律森严孰与邻?
师过村村皆接堵,功成处处可镌珉。
威名千古更无敌,词翰数行俱绝尘。
拟取中原报明主,亦劳余刃到黄巾。”
——吕午《和岳王庙壁上韵》
吕午是南宋嘉定年间安徽歙县人,据他在诗下的自注中写道:岳飞曾带兵经过他的家乡安徽祁门一带,“士兵秋毫无犯,卒宿人门外,足不敢一越限内”。当晚岳飞住在一庵中,岳飞还在墙壁上题了诗,可惜诗已经失传了。诗的末句写到的“黄巾”,指的是岳飞也曾奉命镇压过当时的农民起义,这是当时历史环境下出现的,用今天的眼光看,这对岳飞来说是一生中的瑕点,而诗中却是用赞赏的口气写出,这当然是不同时代政治观点不同的原因。
另一位诗人林泳(南宋宝佑年间福清人)则在《岳武穆王墓》诗中对岳飞的遭遇抒发了感慨:
“天意只如此,将军足可伤。
忠无身报主,冤有骨封王。
苔雨楼墙暗,花风庙路香。
沉思百年事,挥泪洒斜阳。”
岳飞在南宋孝宗时平反昭雪,封为岳武穆王。诗的前四句感叹岳飞的遭遇。“苔雨”两句写岳坟的景色。诗人生当南宋末年,面对岳飞以后百年来国事每况愈下的现实,想到国家岌岌可危的形势,怎能不“挥泪洒斜阳”呢!
下面要介绍浙江诗人笔下写到的岳飞诗了。先来看湖州诗人赵孟頫的《岳鄂王墓》一诗。赵孟頫是赵宋宗室后代,南渡时,其祖上迁居浙江湖州。宋朝灭亡后,他出仕元朝,死后封为魏国公。元末的陶宗仪在《辍耕录》中评此诗:“岳王墓诗,不下数百篇,其脍炙人口者,莫如赵魏公作。”诗是这样的:
“鄂王墓上草离离,秋日荒凉石兽危。
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
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
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胜悲。”
面对荒凉冷落的岳坟,诗人慨叹悼念岳飞的冤屈,愤怒斥责了自己的同宗——南宋君臣的投降误国。由于他们不以国家为重,苟且偷安,遂使“中原父老”空望南宋旌旗,更使宋室江山丢弃一尽。自己被迫出仕元朝,气节大亏,成为心头永久悔疚,一切皆由此而起,因而诗中的感情别是一番,这是其他诗人所难以感受到的。特别是颔联“南渡君臣”两句,明代李东阳《麓堂诗话》将它称作佳句,指出:“若使他人为之,则其深厚简切,诚莫有过之者,不可废也。”
元末瑞安的戏曲家、南戏《琵琶记》的作者高明曾有《和赵承旨题岳王墓》诗:
“莫向中原叹黍离,英雄生死系安危。
内廷不下班师诏,朔漠全归大将旗。
父子一门甘仗节,山河万里竟分支。
孤臣犹有埋骨地,二帝游魂更可悲。”
此诗承赵诗之意,不仅感慨了宋室的衰亡,可惜岳飞巨功难成,还特别指出:宋王朝的投降政策,致使徽、钦二帝成为游魂。
元末绍兴诗人张宪的《岳鄂王歌》则以雄健淋漓的笔法,在赞颂岳飞功绩的同时,指出了岳飞轻信皇帝“金牌”、遂使大功毁于一旦、身死事败的错误,并将矛头直指南宋最高统治者——宋高宗。此诗独具只眼,别有新见。诗较长,下面分段介绍:
“君不见南熏门,铁炉步,
神矛丈八舞长蛇,双练眼光如雨注。
又不见铁浮屠,拐子马,
斫胫钢刀飞如霜,贯陈背嵬纷解瓦。
义旗所指人不惊,王师到处壶浆迎。
两河忠义望风附,襄邓荆湖唾手宁。
朱仙镇上马如虎,百战经营心独苦。”
这一部分主要写岳飞破金的功绩,根据《宋史•岳飞传》所介绍的岳飞事迹列举了岳飞参加的几次重要战斗。“南熏门”是北宋京城开封的中南门,岳飞曾领兵八百,左挟弓,右运矛,横冲直撞,破敌数万。“铁炉步”也是地名,岳飞也曾在此破过敌。“铁浮屠”、“拐子马”是指金兵身穿重铠甲,号“铁浮屠”。又打仗时三人为一组,互相联系作战,号称“拐子马”。但岳飞用“背嵬军”(敢死队)、“斫胫钢刀”等手段破之。岳家军勇猛无畏,所到处敌兵皆望风披靡,中原百姓箪食壶浆迎接支持。岳飞率军已经打到了朱仙镇,打败金兵、收复开封已指日可待,这是岳飞及其士兵“百战经营”、浴血奋战的结果。但就在这时:
“赐牌竟坏回天功,卷旆归来卧枢府。
钱塘宫殿春风轻,娇儿安宴醉未醒。
徒令功臣三十六,舞儿歌女乐太平。
虎头将军百如铁,义胆忠肝向谁说,
只将和议两封书,往拭先皇目中血。”
诗的第二部分写宋高宗、秦桧以“十二道金牌”(“赐环”)召还岳飞及其军队,回天之功毁于一旦,令人扼腕叹息。回来后,在“暖风吹得游人醉”得钱塘城里,让这些勇猛杀敌的将士消磨尽壮志豪情。坚持主张抗金的将领或被迫害致死,或一腔忠愤义胆无处诉说。而“绍兴和议”、“隆兴和议”两纸投降协议,抛弃了半壁江山。南宋君臣屈膝苟和,致使徽、钦二帝在金国目中流血,盼归不成,像猪狗一样死在金国。“靖康耻”、“臣子恨”终于未能洗雪。接下去是诗人的议论:
“将军将军通军术,君命不受未为失。
丈夫出疆事从权,铁马长驱功可必。
功成解甲面赤墀,拜表谢罪死不迟。
惜哉忠义重山岳,智不及此良可悲。”
针对上述史实,诗人批评了岳飞的“愚忠”,“智不可及良可悲”。岳飞身为将军,通晓军事战术,应该知道“将在外,君命可不受”,应该将巨功建成,再回去向皇帝解释请罪。反正是一个死,到那时死岂不更值得吗?但可惜岳飞的“愚忠”断送了功业,也断送了自己。在当时,张宪能有这样的见解,实在难得。
诗的最后,张宪更大胆地把矛头指向南宋最高统治者:
“呜呼,肆谗言,加毒手,申王心,循王口,
蕲王湖上乘驴走。五国城头帝鬼啼,胡儿相酌平安酒。”
这里的“王”,指宋高宗。秦桧的“谗言”“毒手”之所以能得逞,是顺了宋高宗的心。宋高宗的内心秘密是见不得人的,他怕岳飞功成,打败金国,父亲、哥哥(徽、钦二帝)回来,他的皇位还能坐得成吗?因此,岳飞被害,蕲王(抗金名将韩世忠)被解兵权,“五国城”里的徽、钦二帝鬼魂啼哭,金兵则举杯相庆。亲者痛,仇者快,罪魁祸首实在是宋高宗。明代文征明《满江红》词的下阕也曾写到:“岂不念,疆所蹙;岂不念,徽、钦辱。念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千载休谈南渡错,当时只怕中原复。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这与张宪诗中的意思是一样的。张宪的诗风像他的老师——元代浙江另一著名诗人杨维桢。杨维桢的诗,人称“铁崖体”,奇特纵横,很有特色,尤擅长写古乐府。杨维桢曾夸奖张宪说:咏古乐府,“不易到吾门,唯张宪能之”。此诗可见一斑。清初嘉兴朱彝尊有一首《岳忠武王墓》的五古诗。写此诗时,他还是个抗清热情较高的青年,因此诗歌中在赞扬岳飞功绩、感叹岳飞遭遇的同时,也谴责了“相狡妻兼煽,和成主愈孱”,也把矛头指向统治者。同时,他还有感于自金兵南侵后,又有元兵、清兵相继南侵、入主中原的现实:“朔骑频来牧,南枝尚可攀”,不禁“旷世心犹感,经过泪独潸。传闻从父老,流恨满湖山”,借古事抒今情了。
杭州诗人袁枚则有《谒岳王墓作十五绝句》,从各个侧面对这一段历史进行评说。其中一首写道:
“灵旗风卷阵云凉,万里长城一夜霜。
天意小朝廷已定,那容公作郭汾阳。”
这也是从宋代统治者的投降本质着手,指出岳飞被害犹如“万里长城”崩溃,但这是“天意”所定,所以岳飞不可能像唐代郭子仪(封为汾阳王)一样重扶唐室,建立功勋。
另一首写道:
“江山也要伟人扶,神化丹青即画图。
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才觉重西湖。”
诗中写到,西湖的山水因为有了岳飞、于谦这样的伟人,才风光增色,山水添采。这里写到了继岳飞后的又一位民族英雄——明代的于谦。
于谦是杭州人,他是一位政治家、军事家,也是一位诗人。关于他在政治、军事上的业绩和遭遇,人们比较熟悉。明英宗正统十四年(1449),瓦剌入侵,英宗听信宦官王振之言,率军亲征,一路上耀武扬威,结果在土木堡战役中被打败,英宗被俘。瓦剌军逼近北京,以俘虏英宗为要挟。在朝廷一片惊慌失措之中,于谦力挽狂澜,在太后的支持下,立英宗弟郕王为皇帝,是为景泰帝,尊英宗为太上皇。于谦亲自督军,迎战瓦剌,终于打败了瓦剌,转危为安,保卫了京城。瓦剌无奈,只得放还英宗。明景泰八年(1457),石亨、曹吉祥、徐有贞等趁景泰帝患病,拥立英宗复辟,并以“意欲”另立为罪名杀了于谦,构成了一大冤狱,这和岳飞被“莫须有”之名冤杀何其相似!想不到五百年后,因于谦又使得共和国的国防部长被冤屈成狱,这真令人感叹。
于谦为人刚正不阿,廉洁无私。今存诗600多首,内容广泛,形式多样,体现出为国为民的广阔胸怀。较突出的是他的一些咏物诗,借物咏志,表明自己的人品、志向。其中最著名的当推《石灰吟》、《咏煤炭》两诗。石灰、煤炭系粗鄙之物,很少有人入诗,更少有人自喻,但于谦却引以为志,表明自己无私无畏、甘愿为国为民奉献自己一切的崇高精神。先来看《石灰吟》:
“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前两句写从石头采伐到成为石灰的艰难经历,比喻自己经过艰苦磨练成为国家栋梁的历练。后两句表明自己的奉献精神,决心要像石灰一样“粉身碎骨”,留下清白,光照人世。这首诗对后人的教育启发很大。于谦在另一首《题画菜》诗中也写到这种从艰苦中磨练自己成材的哲理:
“青紫均沾雨露恩,一团生意淡中存。
食前方丈倘来物,大节还须咬菜根。”
满畦碧绿青紫的菜受到雨露的滋润,它的旺盛生机全在淡泊之中。面对着“食前方丈”的丰盛菜肴,诗人认为,人的“大节”必须建立在能吃“菜根”的基础之上。这也是俗语所说的“咬得菜根百事可为”之意。只有那些吃苦耐劳、不求享受的人方能成就大事业。这也是于谦的自身写照。
另一首《咏煤炭》是七律诗:
“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
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
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首联写煤炭蕴藏地下,怀有一颗火热的心,蕴涵着无比温暖,它渴望为人类献出自己的光和热。次联形象地写煤炭燃烧自己而给人间带来温暖和光明,驱散了寒冷和黑暗。颈联进一步表示“煤炭”愿为国家和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决心。“鼎彝”是古代烧煮饮用的器皿,因帝王庙中祭祀常用鼎彝,故又常代指国家。古人还用烧煮食物比喻治理国家,有“调和鼎鼐”的成语。末两句表明志向。全诗句句写物,又句句言志抒情。郭沫若有新诗《炉中煤》,将燃烧着的煤象征爱国之心,可能也受于谦此诗的启发吧。从史实看,于谦的一生是实践了他诗中表达的志向和誓愿的。他不仅忠于职守,勤于国事,生活上也十分节俭,衣不锦绣,食不兼味,五十多岁就因营养不良而身体亏损,疾病时生。他官居高位,所居之处仅蔽风雨。景泰帝赐给他一座宅第,他推辞再三,实在推不了,才收下,但仅将平时朝廷赏赐之物储放,自己仍住旧宅。后被诬逮捕查抄,家无余财。他的名诗“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正是他为官一生的写照。“两袖清风”的成语由此而来。于谦这首诗记载在都穆所著的《都公谭纂》中,当时于谦任兵部侍郎(相当于国防部长),曾巡抚河南,回来时有人送给他一些河南土产手帕、麻菇、线香,他不肯收下,并写诗说:“手帕麻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他认为这些东西都是百姓辛苦所成,应用于民,为官的不能贪婪占有。他自己也不请客送礼。在封建社会中,这样廉洁的官吏实在少见。
岳飞后三百年有于谦,于谦后二百年又有张煌言。张煌言立志以岳飞、于谦为榜样,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誓言,西湖有幸,三忠相聚。清初宁波诗人李邺嗣有《西陵绝句》十四首,其中有两首咏张煌言,兼谈岳飞、于谦:
“三台夕照尚余曛,相望于坟与岳坟。
一自苍公藏骨后,湖山如画遂三分。”
“司马坟前客过频,灰飞常见纸钱新。
岂如哭祭文山客,只有西台甲乙人。”
前一首写张煌言与于谦、岳飞之墓遥遥相望,在三台山间照射来的夕阳下,三位英灵安息于此,美丽如画的西湖陪伴着他们。湖山因英雄而增色,英雄与湖山同不朽。后一首写人们对英烈的怀念。“司马”指张煌言。“司马”是古代“三公”之一,掌管兵权。张煌言曾为南明政权兵部左侍郎,故称。他的墓前常有人祭奠,常可见到新烧的纸钱。这和当年文天祥牺牲后,只有谢皋等二三人的祭奠大不相同。谢皋有《西台恸哭记》一文,写当年偷偷冒险祭奠文天祥的事。可见时代在发展,人们的民族思想更为强烈,对民族英雄的敬仰也更大胆。
张煌言的事迹同样震撼人心。当他与郑成功联合抗清活动兵败、斗争进入低潮时,他为了保存抗清力量,将抗清部队暂时解散,自己与几个亲信居于普陀一带海岛上,伺机再起。浙江提督张杰派人假扮和尚,在普陀一带秘密侦探寻访,张煌言遂被发现被捕。被捕后他要求押解途中回家祭奠父亲,因父亲死时,他还在海上进行抗清斗争。因此有了《甲辰八月辞故里》等诗。当清兵招降他时,他慷慨言道:“父死不能葬,国亡不能救,今日之举,速死而已。”临刑前,他遥望西湖风光,赞叹曰:“好山色!”并赋《绝命辞》一首:
“我年适五九,复逢九月七。
大厦已不支,成仁万事毕。”
赋诗后,“遂挺之受刑”。时年45岁。以上是清代道光年间海盐人李聿求所撰写的《鲁之春秋》中记载的情况。张煌言事迹在其他一些书中也有记载。由于清代对此事的忌讳,各书记载中细节略有出入。抱阳生《甲申朝小记》中记道:张煌言受刑之时,“至官巷口,直立受刑。举刀之时,一从人忽抱公大恸,乃伤从者之颈。再砍,而公始仆。藁葬于西湖保俶塔下。刀伤从者,死于墓旁。又有一从者,数日不食而死。其时市曹观看万人,尽皆泪下。诸当事亦有垂泪者。忽有僧人,移葬张公于松木场观音井。进石牌坊半里,以白石灰为冢,将二从之骨附葬于侧。”
又据清初翁洲老民《海东逸史》中记载,张煌言临刑时作《绝命诗》三首,均为七律。其中一首是《甲辰八月辞故里》,另外两首如下(不同书籍所载文字略有出入):
“义帜纵横二十年,岂知闰位在于阗。
桐江空系严光钓,笠泽难回范蠡船。
生比鸿毛犹负国,死留碧血尚支天。
忠贞自是孤臣事,敢望千秋青史传。”
“何事孤臣竟息机,鲁戈不复挽斜晖。
到来晚节惭松柏,此去清风笑蕨薇。
双鬓难容五岳住,一帆仍向十洲归。
叠山迟死文山早,青史他年任是非。”
诗人在诗中表明了抗清事业失败后视死如归、不屈不挠的心迹。前一首诗回顾二十年来抗清斗争的历史,曾纵横江南大地,但终因清兵势众而失败。“闰位”是指非正统的帝位;“于阗”,古代西域国名,都是指清代统治者,这里表现了作者不以清朝为正统的思想。次联用严光、范蠡隐居的典故,表达自己为了国家而热切地投身现实斗争,不会像他们那样为了个人安危而逃避现实,隐居江湖。颈联谦虚地表示自己没有能最后夺取反清复明斗争的最后胜利,即使活着也生比鸿毛,但又坚定地相信死后化碧血为忠魂,坚持抗清斗争。末联表明“孤臣”尽忠乃是本分,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企望能在青史留名。
后一诗首联写自己被捕,抗清事业被终止,用了《左传》中“鲁戈退日”的典故。次联也谦虚地表示自己功名未成,有惭于“松柏”;死后两袖清风,甘与“蕨薇”同伴。“松柏”象征高大壮烈;“蕨薇”是小草,象征平凡普通。颈联写自己即使活着,也“难容五岳住”,即不会隐居名山。死后要向“十洲”归去,“十洲”是神话传说中的仙岛。末联用南宋末年文天祥(文山)牺牲后,谢枋得(叠山)去西台恸哭吊祭之事,表明自己抗清事业及个人成败任凭历史评说的宽阔胸怀。
这两首诗写得大义凛然,浩气贯天,充满了忠于故国江山的民族精神,读来不禁使人为之动容。柳亚子先生曾有《题〈张苍水集〉》一诗:
“北望中原涕泪多,胡尘惨淡暗山河。
盲风晦雨凄其夜,起读先生正气歌。”
诗中写到读张煌言诗歌的感受。在风雨如晦之夜,读到这些充满昂扬正气的诗,令人激昂奋发,激起爱国民族之情。柳亚子先生此诗作于抗战时期,更能体味张煌言的感情,爱国主义精神将古今英雄的心绾联了起来。
西子湖畔三忠魂,是历史赋予浙江人民、杭州人民的丰富精神遗产,他们的名字已经镌刻在西湖山水的一草一木之上。他们的精神,已经成为中华民族气壮山河爱国主义精神的组成部分。当你游览西湖、欣赏山色空蒙、水光滟涟的美景时,缅怀起长眠于此的三位英灵,你会更加热爱这大好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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